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刻,我眼中的世界是这样的。

至今,我仍未能摸清这座城市的作息,或许它的确是像传说中的那样不夜的。

解放碑的霓虹灯从日落开始被点亮,夏天是八点,冬天是六点;洪崖洞通常在十点半关灯,偶尔十一点也能沿着嘉陵江滨江路看到渝中半岛那头的橙黄色火光;凌晨两点,南滨路依旧灯火通明,长江水中涌动着对岸高楼的影子,有时工整,有时模糊。

它从不蛰睡,只是浅眠,在不知觉间发生。

但我也没见过它是怎样苏醒的。

街头巷尾的小面摊儿冒着热气,屋外敲麻糖的声音响起,买油茶豆腐脑的一个个吆喝过去,麻辣鲜香的早晨就此被唤醒。

可惜我没见过它是怎样苏醒的——在我的想象中,或许是这样的——少的可怜的睡眠通常在凌晨三点半后开始,于次日日上三竿时结束,苏醒的那个瞬间亦或是过程,总在我压缩的睡眠中悄然发生。



阿椰从包里掏出耳塞和口罩,麻利地戴好,卫衣宽大的袖口盖住手背,抹了裸色指甲油的指尖正摆弄着覆去自己大半张脸的帽兜。

“日出的时候,记得把我叫醒。”

连帽衫与口罩间狭小的孔缝间露出阿椰疲惫的双眼,英专繁重的阅读任务和不连续且低质量的睡眠折磨得她眼神涣散。我应声说好,耳边隐隐约约传来起落架与跑道摩擦的噪声。

窗外还很暗。跑道灯亮着蓝蓝绿绿的光。耳机里是王源在生日会上唱的《我》。



“停下歌声和舞蹈 我是否重要”

重要。

“假如你看见我 这样的我 胆怯又软弱
会闪躲 还是说 你更爱我”

更爱你。




进入平流层不久,天光便亮了起来,橘色的晨光从左侧的舷窗闯进来,上新街那夜的回忆,也一同闯进了脑海。

东水门大桥的钢骨架被漆成了橘色,钢索牵着桥面,跨过江面。排队坐索道的人不少,我在搜索框里输入“东水门大桥”和“千厮门大桥”,然后盯着通车时间2014、2015那两个数字沉默良久——他们后来是不是都几乎没什么机会走这两座桥了?

那夜,缆车慢悠悠地走,很稳,没有想象中令人不适的晃动。这时我才突然发现,我已经没有从前怕高了,能从几十米高的玻璃窗向外望了,我也不再是那个一点点辣椒入口就直嚷嚷的假湖南人了。

江风真的好凉,我曾听人说,解放碑是从前老重庆最高的建筑物,那时我站在一眼望不到顶的wfc下,丢失了言语。

那些离我本应该非常遥远的东西,现在却只隔着一扇薄薄的玻璃窗。那个时候疲于奔命的那些人,那个时候抛洒热血的那些人,那个时候为它剪彩燃花,深情瞩目它的那些人,那些好的不好的故事,好像都只隔着这么一点距离了,好像历史长河与我只隔了一个指尖的距离,我很小也很大,却热泪盈眶。



空乘热情洋溢地提醒靠窗的乘客打下遮光板,乘客的睡眠中断,不胜其烦地打下遮光板,晨光惨遭腰斩。

我晃了晃阿椰的手臂,她很快醒了,睁开双眼,迷蒙而疑惑地望着我。

“日出了。”

“嗯——知道了。”她再度闭上眼,醒后大概率会矢口否认自己曾被叫醒。我没再坚持。

不知是因为疲惫还是因为气流颠簸,举起手机的手抖个不停,一张对焦的也没有。我没再坚持。

云层之上,天际渲开云霞,将世界一分为二,一半钴蓝,一半黛紫。脚下,是渝州山水相依的罗曼蒂克。

我们将继续飞行,直到世界合而为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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